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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不可沈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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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不可沈淪

臥房的門一開,沈明昭便倒頭栽進了綠紗帳中,半個身子陷入柔軟的床榻內,大有就此睡死過去的意思。

寧不羨訝然:“你是真困了?”

“嗯。”帳內傳來他帶著些鼻音的輕哼,“你還真以為官署的硬板子睡起來很舒服?”

“我還以為沈侍郎早就睡習慣了。”

“……前提是,沒有一到半夜就被人拍門喊醒。”

“你的下屬終於看透你的本性打算早日送你上西天了?”

“是聖上。”沈明昭含糊地嘟囔了一聲,“真希望他下次再自己憂心到無法安眠的時候,不要來擾臣子的清夢。”

……好吧,這位大人的忠君愛國之道,多半也是讀進狗肚子裏了。

他似乎真的飽受不寐的困擾,一邊將頭埋在枕間不安分地動,一邊抻著自己的額角。

夜間不寐的困擾當初國公府遭難時秦朗也有過,困乏到極致不但頭昏腦漲,整夜夢境不斷,並且反而會難以入眠,如此惡性循環。寧不羨學了按摩的手法,每晚任勞任怨替他揉按額角,直到他放松睡去才默默離開。

她想了想,走過去用拂開沈明昭那胡亂蹂/躪自己額角的手,雙手按在了他的額頭兩端。

沈明昭睜開眼睛,蹙著眉頭剛想說些什麽,頰邊傳來的清涼舒適的感覺便讓他把嘴閉了回去。

指法熟練,舒緩效果十分明顯,他腦內的那股不寐帶來的焦躁很快就被鎮了下去,呼吸漸漸平穩,困意也開始上湧。

“你這手法沒個三五年的歷練我是不信的。”他閉著眼睛開了個玩笑,“怎麽,以前常用這手段來討好令尊?那估計是不太成功,他也沒給你添上多少嫁……哎喲!疼!寧不羨你謀殺親夫啊?!”

他不悅地睜開了眼睛,對上了面前女子似笑非笑的臉色:“既然我好心好意給您放松您不領情,那我這就出門去告訴外面那些人,沈侍郎休息好了,隨時可以會客面談。”

說著,她就要起身。

沈明昭忙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她垂下眼眸,也不掙脫,就這麽松松垮垮地任由他握著,僵持了半晌,他的笑意漸漸漫上了唇角:“好了,別生氣,算我嘴壞。夫人大人不記小人過,陪陪我吧。”

說完,他好整以暇地躺了回去,重新閉上了眼睛,也不管寧不羨走沒走,似乎是篤定了她不會離開。

寧不羨確實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離開。

她重新坐了回去,手指搭在他額側,不輕不重地按壓著。只要呼吸聲慢慢平穩下去,大概不消片刻,沈明昭便能昏昏睡去了。

可惜這家夥今日怕是故意要和她做對,按了片刻後,沈大人又開腔了:“聽她們說,你在西市租了一家新鋪子?”

“嗯,我覺得布莊還是開在西市比較合適,東市就是如意坊的天下,較量不過沒必要再去白費力氣。”

“得不到就放棄,真像你的性子。”

“哦?東家對我的性子還有研究?”

沈明昭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於是轉移了話題:“所以……你是打算以後就靠經營鋪子謀生了?”

“東家是想找借口停我的俸祿?”

“呵。”沈明昭似乎笑了一聲,隨後,他又裝作不經意問出了一句,“那你打算再領我多久的俸祿?”

寧不羨手指一頓,繼而淡淡道:“……那得看東家願意再放多久了。”

“那若是……”沈明昭的聲音更輕了,似乎是已快到了睡意昏沈之時,帶上了些不確定的飄忽,“我願意一直給下去呢?”

寧不羨的手指抖了一下,頰邊薄薄的皮肉,無所顧忌地,傳遞著指尖迷亂的鼓點。

“那就,多謝東家好意了。”

*

沈明昭已然睡熟。

寧不羨放棄了原本在屋裏休息的打算。

或許是因為她明白,眼下躺在這個人身側,並不是一個好主意。

齊蘊羅那日的話毫無疑問地攪亂了她原本篤定的念頭,她覺得自己真是愚蠢、荒唐透了,所以才會在剛才那又一番試探中,險些亂了陣腳。

沈明昭可以毫無保留地沈淪其中,但她不行。

他往內沈,是溫柔鄉,而她若沈下去,便是密不透風的河底水草,只等著纏住她的腳,將她拖拽至底,沈入淤泥之中。

她決定去一趟興隆布莊……嗯,西市的那家分號。

阿水雖然不明白她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離開沈家,但還是給她備好了車馬。

車子是從後門走的,並沒有多少人註意到。

她靠在松軟的坐墊上補眠,又想起來第一次見面時那咯得她腰酸的硬板子。一句抱怨的話就讓他把東西換了,這麽想起來,其實,沈明昭真的對她挺好的。若是她性子像寧天彩一般招搖,四處炫耀,這些好,怕是能氣死不少人。

可她十分心煩,煩得透頂。

這種好不但不能夠緩解她的心煩,反而是加重了焦躁,就好像再順理成章地接受片刻,就會發生些什麽任憑她如何後悔彌補,也無法挽回的過錯。

沒了東市鋪門口那驚破天地的一顛,她照例沈沈地睡到了停車,直到陶謙略帶驚訝地掀開簾子,她才迷迷糊糊地睜眼。

“二姑娘今日……怎麽一個人來的?”他沒看到阿水車內坐著。

“今日沈家三伯奠禮,我若是帶阿水走,不等於告訴人家我偷溜了?”她的嗓音還帶著些初醒時的懶散和嬌態,聽得陶謙有些無奈。

“所以您就不該在這個時候偷跑出來。”

他將手伸了過去,寧不羨自如地搭上了他的手,下了地。

陶謙的手和沈明昭的手有些不同,雖說同樣是骨節細瘦,五指纖長,但長繭子的位置不同。沈的在指腹和食指內側,陶的在掌心內。

寧不羨一笑:“跑出來,自然是想看看陶掌櫃將新鋪規整得如何了?”

陶謙聽明白了,她今日心情不好。

不過他也不點破,只是順著她的話:“那正好,繡娘們今日都上工了,為鋪子開業做準備,我帶您轉轉?”

“好。”

陶謙還真就一本正經地陪著她在這早逛了八百遍的院子裏瞎轉。

西市的鋪子只要陶謙一個人管就夠了,齊蘊羅不在這邊。

後院架著口底部對著柴垛的巨大煮料鍋,染料在裏頭咕嘟咕嘟地冒著泡,哪怕是寒秋時節,也翻著騰騰的熱氣。

寧不羨驚奇地發現,這院子裏的繡娘和染工們都勤奮得出了奇,這麽會兒功夫居然一個個都只是對她點了下頭,便繼續聚精會神地投入到了手頭的工作中。要換做以前,肯定少不得要在她身後張望兩眼,看看今日她有沒有帶景雲樓的食盒子來給她們打牙祭。

“怎麽做到的?”她有些驚訝地問。

陶謙笑得和善:“我告訴他們,會每日當面抽檢每位繡娘和染工們的成品,提出意見,大家都感念二姑娘恩德,都做得很用心,做得也賣力。”

寧不羨:“……”感念我什麽恩德啊?你直接明說是用美色糊弄她們自覺上工算了。

真是沈貔貅見了都要喊一聲扒皮精。

“快黃昏了,二姑娘要留下來用晚飯嗎?”陶謙問了一句,待寧不羨視線被他的話勾住後,又笑了笑,“若是不必的話,我便去後院讓車馬來送二姑娘早些回府。”

寧不羨今日其實並不想這麽快就趕回沈家吃晚飯,內裏那團亂麻還沒理順,她不想那麽快回去面對某人。

她相信,陶謙也看出來了,所以這句話問得頗有些打趣調侃的意味。

於是她笑了笑:“用晚飯?陶掌櫃這麽盛情相邀,莫不是打算為我親自下廚?”

這些男子無論貧富貴賤,一律張口就是君子遠庖廚,說是怕殺生,其實就是骨子裏覺得竈房是女人待的地方。即便陶謙出身商賈,怕是也逃不開這陳詞濫調。

她就是想堵他一句,也讓他吃癟。

結果那偽君子只是楞了楞,便點頭笑道:“原來如此,那,二姑娘稍等片刻,晚飯很快便能呈上。”

寧不羨茫然,啊?他來真的?!

大約半個時辰後,後院便支起了好幾張桌子。陶謙也不避諱,就請寧不羨在後院內和下工的繡娘們一並用餐。

兩疊素菜,兩碗羊肉面,一小盆每桌都有的鮮魚湯。

陶謙慢條斯理地解下了腰間的圍布,嘴上道著抱歉:“菜色鄙陋,委屈二姑娘了。”

寧不羨用勺給自己先盛了一碗鮮魚湯,品了品,居然味道不錯。湯色乳白,入口鮮甜無腥,帶著淡淡的姜辣味。

在她品嘗的時候,其餘桌上早已讚嘆連連。

“今日的魚湯好喝啊!老田手藝長進了?”

被雇來給莊子做飯的廚子老田從竈房內鉆了出來,解下圍兜,擦擦額上的汗水,憨笑道:“哪兒跟哪兒?今日這魚湯是陶掌櫃做的。”

話音落下,迎來一片驚喜的叫好聲。

“啊?謝謝陶掌櫃!”

“陶掌櫃真有本事,就連廚藝都這麽好,也不知將來會便宜哪家姑娘!”

陶謙倒是神態自若地笑笑:“一點拙技罷了,感謝諸位連日來的辛苦。”

“哇。”寧不羨不鹹不淡地跟著應了一句,“陶掌櫃真有本事,我剛說要留下吃飯,半個時辰內就能鼓搗出一鍋夠十餘人喝的魚湯。”

“二姑娘猜得不錯,其實魚是老田早就備好了的,我也就掌勺調了個味道。”他一點沒有被拆穿的窘迫,反而筷子在她面碗上點了點,語調真摯,“不過這個,可是我精心為二姑娘準備的,絕沒有假旁人之手。”

寧不羨湊上去用手扇了扇,便推到了一邊:“可惜,我不愛吃羊肉。”

陶謙也不介意心血白費:“是我自作主張了,下回一定記得考慮二姑娘喜好。”

“不必有下回了,我該回去了。”寧不羨用帕子擦了擦嘴,起身預備回府。

陶謙也跟著放下碗筷,送她上了馬車。

此時天色已然半昏,若再跑慢一步,就要趕不上坊門關閉。

陶謙將她扶上去,手指掀著車簾,沒有放下。

寧不羨挑眉:“陶掌櫃還有何指教?”

“下回二姑娘若是對陶某有不滿,您是我的東家,直接發洩出來便可,但若是將陶某當作什麽人的替代出氣樁子……”他頓了頓,嘴角雖仍掛著那得體的笑容,可神色間早已晦暗不明,“恕陶某直言,即便陶某只是個卑下的商賈,也會心存不悅。”

寧不羨這才覺出今日的性子使得有些過了,張了張嘴,剛想道歉,但簾子已經在她跟前放下了。

“七日後新鋪開業,望二姑娘莫忘。”

*

待她回到沈家之時,已是月上柳梢頭。

守夜的靈棚支起,今日是第一夜,按理本該由長子、長孫來守,可惜沈卓生前無子,於是這職責便落到了沈家的這些子侄輩的頭上。

正房二人,並上二房三人,這些平日裏同在一個屋檐下卻總不能聚首的堂兄弟總算有機會被強綁到了一處。

沈明昭和沈明真兩人都有官身,而其餘人都沒有,所以哪怕自小耳濡目染對面那個堂兄是你分家產時的敵人,真對上眼了也只能乖乖彎腰問好,除非你將來出息了官職壓死他,逼得他朝你伏低做小。

然而……二房那兩個考科舉都艱難的,想要壓過沈明昭,估計也就……夢裏想想了。

寧不羨一個侄媳婦沒有守夜的義務,自認也沒有做孝媳的想法,便腳底抹油,打算直接回蕓香館睡覺。

結果,還沒等她溜成功,後頭一個好死不死的聲音便喊住了她:“回來了?”

寧不羨步子一頓,轉過身去:“郎君。”

沈明昭的神色在燈下看著有些不分明:“我醒來之後就不見你人影,你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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